與柳正源在除夕夜秉燭夜談之後，陳小川整個人都變得精神了許多。

雖然只睡了短短四五個小時，便帶著家裏的一堆女孩子，挨家挨戶，給陳家村裏的長輩們拜年。

拜完陳家村，他又馬不停蹄的趕往張家鎮。

先是去了張大虎家。

如今張建國的雙腿已經能穩穩下地，聽說學校那頭，有意讓他重新回來但體育老師。

但張建國考慮到自身還未完全恢覆，暫時咬牙拒絕了。

張發財的燒烤攤在大年初一依舊開業，生意火爆得不行。

長相兇惡的李大貴三人，帶著滿臉傻笑的王三喜，端菜送水，忙前忙後，熱情得不行。

陳小川笑得頗為滿意。

“小川吶，你到底啥時候能回來？好多老顧客都說挺想再吃一回兒你烤的烤串，人家根本不買牛半斤的賬啊。”

兩個多月不見，張發財明顯富態了許多。

如今他的穿著也講究起來，一身筆挺的西裝，手裏還拿著個土豪金的坤包。

就差沒在腦門上，刻著“暴發戶”三個大字了。

他長籲短嘆，拉著陳小川不停訴苦。

搞得陳小川頗為不好意思，撓撓頭，不知該如何回答他。

想想也是，自己本就是燒烤攤的股東，這幾個月裏忙碌得不行，差點都忘記這茬了。

“等開了年再說吧。”

陳小川想了想，見張發財可憐兮兮的模樣，也不忍心一口拒絕。

“那可說定了啊，開年後你小子一定得回來撐撐場子，張叔不指望你每天能來，但好歹每個月總得來露個面吧？”

見陳小川答應回來，張發財頓時眉開眼笑起來。

他現在是鳥槍換大炮，之前買菜的板車早就丟了，去農貿市場不過十幾分鐘的路程，偏偏要把那輛嶄新的奧迪開去。

放了一後備箱的土豆肉串之類的東西，也不怕把車給弄臭了。

看得張大虎一臉的鄙視，沒少偷偷向陳小川吐槽。

等從張家鎮回到陳家村，又是夜幕降臨。

五人說說笑笑走回別墅，卻在院門口發現停著兩輛小車。

看到那熟悉的車牌號碼，陳小川的笑臉一僵，頓時陰沈下來。

“……這是昨晚來鬧事的那兩家的車子。”

見烏青青三人有些不解陳小川的突然色變，知曉詳情的林蕓，頓時小聲解釋道。

陳小川沒有說話，將手上拜年得來的戰利品交給金小魚拎著，便怒氣沖沖的往客廳內走去。

“爸，這茶燙不燙？要不要我再放點茶葉？”

“爸，這是朋友送的蜂蜜，聽說是正宗的巖蜂蜜，市面上有錢都買不到的，可金貴著呢！瞧，整整兩大瓶，我都給您擱屋裏了。”

“爸，這是剛上市的霧蓮，幾十塊一斤，知道您老舍不得花錢，我特意買來給您老嘗嘗。”

走進客廳，瞧著圍著老爺子獻寶的二叔三人，陳小川臉色陰沈，沒有說話。

“爺爺，我給您剝了香蕉。”

“香蕉一點都不好吃，我給爺爺摘了葡萄，可甜了呢！”

兩個熊孩子也跟換了個人似的，小嘴甜得不行，擠在老爺子身邊不停撒嬌爭寵。

“好，好，爺爺都吃，都吃！”

老爺子整個人高興得不行，吃了口香蕉，又丟了顆葡萄進嘴裏，咀嚼得眉開眼笑。

林嬸兒系著圍裙站在一旁，神色古怪。

烏老太君則是坐得遠遠的，淡然的盯著電視節目，眼角隱隱有絲譏諷。

“喲，是小川你們回來了，快進屋，外面可冷了。”

望著站在客廳門口的林蕓幾人，二嬸迎了上來，熱情得不行，好似她才是此處的女主人一般。

“都還沒吃晚飯吧？廚房裏給你們留了雞湯，溫在鍋裏的，我熬了整整一下午呢。”

聽到這話，林嬸兒嘴角動了動，還是壓下了到嘴邊的話語。

那雞湯，是她一個人熬制的。

只不過二嬸兒傍晚時分進了門，二話不說，就搶過了林嬸兒手裏的活計。

又是擦桌又是拖地，搞得林嬸兒站也不是，坐也不是，渾身都不自在。

看老爺子樂得享受這突如其來的天倫之樂，陳小川的腮幫子鼓動不停。

站在客廳門口默然片刻，他終究沒有多說什麽。

帶著烏青青四個女孩子，到廚房內吃了頓殘羹剩飯。

無滋無味的扒拉完飯，陳小小率先冷著臉上樓。

烏青青要回南陵市處理蘭苑清華的事物，緊接著開車離開。

林蕓見陳小川神色不對，偷偷朝金小魚一吐舌頭。

兩個女孩也不想去客廳，躡手躡腳的繞開客廳，去陳大栓家竄門去了。

一時間，只剩下陳小川漠然著臉，站在廚房門口，遙遙望向滿是歡聲笑語的客廳之內。

看著老爺子擁著兩個熊孩子看動畫片，陳小川嘴裏苦澀，突然有種錯覺。

好像自己……才是多餘的。

“小川，能不能找個地方坐坐？我們三個叔侄之間，可老久沒有好好聊聊天了。”

二叔與三叔兩人並肩走來，陳小川眼神一冷，本想扭頭避開。

豈料二叔望了眼客廳那頭，神色感慨，對陳小川低聲說道。

陳小川抿了抿嘴唇，見兩人滿眼的懇求之色，終究是狠不下心腸。

默然點頭，帶著兩人往二樓的露天陽臺走去。

站在寒風陣陣的陽臺上，燈火輝煌的陳家村盡收眼底。

二叔緊了緊大衣領口，與三叔對視一眼，突然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。

兩家人風光一片的時候，幾乎就沒怎麽正眼瞧過這個侄子。

大學生又如何？

還不是得累死累活，替別人賣命？

沒日沒夜的加班加點，辛辛苦苦好幾年，才攢下點微薄的積蓄。

到頭來，別說在縣城買房，就連買下一個衛生間，也是夠嗆。

本以為陳小川這個侄子，會窩窩囊囊的沒出息一輩子。

哪知道對方時來運轉之後，二叔等人卻是驀然發現，這個年紀輕輕的小夥子，已經成了他們需要仰望的對象。

人家接觸到的人和事物，是自己下下輩子，都難以觸摸的高度。

有時候，人比人，真是氣死人。

或許，這就是命吧……

人到中年的兩個大叔，突然覺得之前自以為是的牛逼人生，在陳小川面前，根本就不值一提。

那些日子看似光鮮亮麗，可細細想來，倒像是把大半輩子活在狗身上去了。

“有什麽事情就直說吧，別拐彎抹角，我沒耐性陪你們演戲。”

陳小川背過身去，望向幽幽天幕，面無表情的說道。

二叔與三叔兩人齊齊臉色一苦，看陳小川的態度，似乎根本沒得商量。

想想也是，誰讓自己之前，把事情做得太狠太絕了呢？

不過一個自作自受的下場罷了。

“小川，我和你三叔，都，都破產了……”

二叔手指哆嗦，摸出癟癟的煙盒。

他低頭將煙點燃，狠狠的啜了口，澀聲開口道。

三叔沒有說話，只是低頭盯著鞋尖，那佝僂的後背，好像一顆被雷劈過的歪脖子樹。

陳小川冷笑一聲，沒有說話，眼神中的意味不言而喻。

二叔一口一口的抽著煙，明滅不的的煙頭，映紅了他那張慘笑連連的臉。

“老話說得好，人在做，天在看……果然，不講孝道，這就是報應，報應啊……”

他丟掉只剩過濾嘴的煙屁股，用鞋底來回碾壓。

仿佛是在碾壓過往那些，不堪回首的混賬舉動。

“所以，你們就來眼巴巴的討好老爺子？”

觸動心裏的那抹傷痛，陳小川的眼睛頓時紅了。

他指著二叔的鼻子，大吼道：“那你們早幹嘛去了？！”

二叔嘴裏發苦，面對陳小川的指責，卻不敢還嘴。

三叔更是把頭埋得，看那模樣，似乎恨不得直接把頭埋進褲襠裏。

“平時你們說忙，沒時間來鄉下看老爺子，我能理解。”

胸口劇烈起伏著，陳小川睜大了眼睛，恨不得看穿眼前這兩個人，到底長了怎樣的一顆心。

“可是當老爺子病重，你們非但不管不顧，連醫藥費都不肯出一點，一心想的卻是來瓜分老宅，深怕吃一點虧！”

“老爺子心軟，或許會原諒你們，但我陳小川……做！不！到！”

胸腔內壓抑許久的憤懣，轟然爆發開來。

陳小川怒聲吼完，再也不想多看這兩人一眼，掉頭就往樓下走去。

身後響起撲通撲通兩道跪地之聲，陳小川剛剛擡起的腳步一僵，頓在了原地。

“我們錯了，我們禽獸不如！小川，小川你就可憐可憐我們吧！”

“老三家的超市被查封，光罰款就得交幾十萬……我之前承包的那些工程出了問題，老板天天打電話，催促我給賠償金……”

“我們兩家實在是山窮水盡了，要是你不幫忙，這年都沒法過啊！”

跪倒在地的中年男人終於崩潰，嚎啕大哭起來。

大富大貴了小半輩子，沒想到臨頭，卻被生活逼到了懸崖邊上。

如今那些要債的壯漢，拎著油漆天天往家門口潑。

二叔與三叔兩家人，擔驚受怕，已經住了幾個月的旅館，連家都沒敢回了。

垂著頭，陳小川沈默盯著地面，眼中閃過一抹深沈的悲痛之色。

聽著二叔兩人那嘶啞的嚎哭聲，他吐出口長長的濁氣，終究還是轉過身來。

“都站起來！我陳家，沒你們這種膝蓋軟的男人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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